无衣
“他全吃光了？”
少年懒洋洋地倚在金丝楠木太师椅上，一边把玩着手中的棋子，一边随意地问道。他身上华丽繁复的衣着直截了当地向所有人明示了他显赫的地位。
“回少爷，是的。”
老人伏在地上，恭敬地回答了少年的问题。担任临府的管家已经三十有一载，他早已熟稔在这里的为人处世之道。
“那好，召他过来。我倒要看看，他的棋力究竟能有几何？”少爷将棋子放回了面前的棋盘上，紧盯着那交错的黑白格，眼里闪烁着战意。
管家无言地站起身，作了个揖，然后退下了。少爷一向嗜棋，见到棋艺高超之人便总想着对弈一番，无论三教九流。有时他甚至会将一些出身闾阎的棋手收入麾中，让他们成为府上的宫廷棋师。
成为宫廷棋师，意味着在接下来的一生里至少可以保证衣食无忧。因此，被少爷选作为对弈对象的人们，听到这个消息总是惊喜万分，恨不得跪下来连磕三个响头，直呼再生父母。
但是今天这个乞丐打扮的少年却迥乎不同。他耍无赖般的一边喊饿，一边在地上打滚，说自己没吃饱饭，下不了棋，让旁边的人看得直皱眉。
令人意外的是，少爷居然真的让下人把他带来了府上，并让庖屋的厨师都来给他准备饭菜。
那可是整整三大桌的鸡鸭鱼肉，还有时令水果和各种佳酿。一般来说，这样的伙食够足足三十六个人饱餐一顿了。
但是，那个少年居然全部都吃光了。这件奇闻轶事在临府上下不胫而走，一时轰动。在少爷的首肯下，不少人都围在棋屋附近，想要一窥究竟。
少爷微微抬眼，望向门口处的方向。与此同时，人群也爆发了一阵骚动。那少年来了！
少年衣衫褴褛，浑身脏污，看也不看人群一眼，径直跨过门槛，沉默地走到棋盘前坐下了。
接着，他拿起棋盘上的铜雀，向前移动了一格。少爷见状，立即令金凤跳出作为回应，直接威胁着对方的中门。
这场棋局从一开始便火药味十足。原本是来看热闹的众人也渐渐地将注意力转移到了棋盘上，窃窃私语声也收敛了许多。
“将杀。”
终于，胜负已定。人群中爆发出一阵不可思议的喧哗声。
少年将手中高举的铜雀重重地砸在了琉璃棋盘的中格上，划出了一道不浅的痕迹。
一旁的管家看得心中一惊，连忙偷偷看向棋盘另一侧，想从少爷的脸色上读出点什么来。这副琉璃金玉御棋是少爷最为珍重的收藏之一，少爷曾经多次嘱咐过他要谨慎保存，但就算这样少爷也放不下心来，每天都要把这副棋亲自擦拭几遍。
记得有一次太子驾临府上，最后竟铁青着脸离开了。太子走时只是恶狠狠地甩下一句：“我迟早要让那个混账好看！”当家里的长辈问及时，少爷只是满不在乎地回答道：“酒囊饭袋，不过是比我早生了几年，有什么资格碰我的棋？”
但是少爷看着棋盘，又抬头望向眼前的少年，却微笑了起来。
在熏香的飘渺烟雾中，棋盘上的铜雀怒视着面前的玉龙。三只铜雀，从不同角度围住了玉龙，使得玉龙的活路无存。
铜雀是御棋中阶位最低的棋子，从来没有人想过能够用这种方法取得胜利。在场的人不知道，这盘棋后来被载入了后世流芳千古的棋谱《御棋鉴》。
“你叫什么名字？你的棋是和谁学的？”
“回王爷，小民叫做沈湘，岭关清河人氏。我的棋是自学的。”少年昂起头，脏污的脸上的那双眼睛闪烁着光芒。
这句话宛如一块投入水中的巨石，惊起了在场所有人心里的惊涛骇浪。
但少爷却只是突然笑着这样说。
“沈湘啊……这个名字着实差了点韵味。你的棋法中有万象玄机之妙，你以后就叫做沈万象，跟我混，怎么样？”
管家终于放下了对少年安危的担忧之心。皇亲国戚，豪门望族之人喜怒无常，即使上一秒微笑相对，下一秒钟就可能忿然作色，雷霆大怒。但是少爷既然这么说，那么他便是真的是要推心置腹地和这样一个乞丐打扮的少年相交了。
少年却摇了摇头，正色道：“我的志向，不是作为宫廷棋师之流，为显贵所豢养！”
一言既出，四下再惊。
管家在心里叹了口气。这么多年来，他已经见过太多血与泪了，不曾想，今日又要再生波折。
少年一边把棋盘清空，放上棋子，一边继续说着：“今日天下之大势，王爷可知？央国虽衰，仍为天下之共主，宛如玉龙。平国踞东原，与原国相争，宛如金凤、银虎；广国在北，冻土万里，有如铁鲲……”
年轻的王爷却突然大笑了起来：“我不过是一介王爷罢了。我叫做临羕，你应该去找的是临端明，他是太子，而我不是！”
少年却只是直视着临羕的眼睛，不发一言。而临羕也收敛了笑容，只是沉默着盯着对方。许久，临羕开口道：“为什么不执玉龙？刚才那盘棋，你始终没有移动过玉龙，而它本应该是棋盘上至关重要的棋子。”
“玉龙应为有德者执之。”
临羕懒洋洋地应答道：“你这人真有意思，从此以后你便是我的门客了，叫做沈万象，不管你愿不愿意。但是我只是个王爷，我不关心天下如何，我想做的只有下棋。”
一边这样说着，临羕从人群看不见的角度拿起了棋盘上的玉龙，郑重地塞入了少年的手中。两相无言，但他们此刻都明白，彼此的真意究竟是什么。
在接下来风雨激荡的数十载内，他们将以天地为棋盘，凭借自己的力量去改变天下的大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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